帝心天下
紫宸殿的晨钟,总在拂晓前最浓的黑暗里响起,钟声沉闷,像巨锤砸在九重宫阙的琉璃瓦上,也砸在李烨的心上,他端坐于龙椅之上,身着玄色十二章纹衮服,胸前盘踞的金龙在宫灯的映照下,鳞片仿佛要活过来,择人而噬,这龙椅,他坐了十五年,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,坐成了如今深沉寡言的帝王。
《帝心天下》,这四个字,是史官对他的评价,是天下人对他的敬畏,也是他自己套在心上的枷锁,所谓帝心,便是天下人的心,是万民的福祉,是江山的稳固,可这颗心,究竟是他的,还是天下的?
李烨的目光,缓缓扫过阶下文武百官,他们垂首肃立,衣冠整齐,像一片沉默的森林,他知道,在这片森林的表象之下,根须早已盘根错节,结成了无朋的党争,以丞相为首的旧士族,把持朝政,安插亲信;而以大将军为首的军功集团,手握兵权,虎视眈眈,他们都在窥视着那颗“帝心”,希望它能倾向自己,从而分得一杯羹,甚至染指那至高无上的权力。
昨夜,他又是一夜无眠,御案上,堆积着如山的奏折,江南水患,赈银不足;西北边患,粮草待发;朝中党争,互相攻讦……每一本奏折,都像一块巨石,压在他的心头,他批阅奏折,朱笔落下,决定的是千万人的生死荣辱,他有时会恍惚,那鲜红的朱砂,究竟是墨,还是血?
“陛下,丞相大人奏,江南灾情紧急,请陛下速拨赈银三百万两,以解民倒悬。”太监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,打破了沉思。
李烨抬起眼,看向出列的白发丞相,丞相一脸忧国忧民之色,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精明的算计,李烨心中冷笑,三百万两?怕是到了江南,十万两都剩不下,其余的都进了你们的腰包,但他不能说,至少不能明说,帝心,要容得下这些“忠臣”的“苦心”。
“准奏。”李烨的声音平淡无波,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“着户部拨付,着监察御史沿途监督,若有贪墨,严惩不贷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丞相叩首,面上露出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。
紧接着,大将军出列,拱手道:“陛下,匈奴近日屡犯边境,士气正盛,请陛下准许臣调集十万精兵,主动出击,一举荡平虏寇,以保我大周边境安宁。”
李烨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,主动出击?耗费钱粮不说,一旦失利,边境防线将门户大开,后果不堪设想,大将军这是想立不世之功,为军功集团谋取更大的政治资本。
“将军勇气可嘉。”李烨缓缓开口,“然,匈奴来去如风,非坚城利器可破,朕以为,当固守关隘,以逸待劳,同时联络西域各族,断其粮道,方可制胜。”
大将军脸色微变,还想再争,却见李烨已经摆了摆手,显然是心意已决,他只能不甘地退回队列。
朝堂之上,风云变幻,尽在一言之间,李烨知道,他的每一个决定,都像在刀尖上跳舞,平衡,是帝王术中最重要的一环,他要让士族和军功集团相互制衡,谁也不能一家独大;他要安抚百姓,又要维持国库的充盈;他要开疆拓土,又不能穷兵黩武。
这“帝心”,究竟要装下多少东西?装下江山社稷,装下黎民苍生,装下文武百官,甚至还要装下那些潜伏在暗处,随时可能颠覆江山的阴谋诡计,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孤独的舵手,驾驭着一艘名为“天下”的巨轮,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航行,四周是暗礁,是漩涡,是虎视眈眈的鲨鱼,他不能有丝毫的松懈,一旦失手,便是万劫不复。
退朝之后,李烨没有回后宫,而是独自一人走上了宫城的最高处——摘星楼,晚风拂面,带着一丝凉意,吹动他宽大的衣袖,脚下,是万家灯火,星罗棋布,如同天上的星辰坠落人间,这片繁华,这片安宁,都是他的责任。
他想起了小时候,父皇问他:“烨儿,你想做什么?”
那时他昂着头,稚气未脱地说:“父皇,我要做最厉害的皇帝,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!”
父皇笑了,摸着他的头说:“好,朕的儿,有此志向,甚好,但要记住,帝心非私心,天下为公,方能为明君。”
那时的他,不懂什么是“帝心天下”,只觉得做一个皇帝,威风凛凛,说一不二,他坐上了这个位置,才明白,这“帝心天下”四个字,重若千钧,压得他喘不过气来,它不是权力,而是责任;不是荣耀,而是煎熬。
夜深了,宫门紧闭,隔绝了外界的喧嚣,李烨站在摘星楼上,俯瞰着这片他守护了十五年的天下,他的眼神,从最初的迷茫、挣扎,渐渐变得坚定、深邃。
或许,帝心天下,并非要事事亲为,并非要算无遗策,而是要有一颗容纳天下、悲悯苍生的心,他要做的,就是在这纷繁复杂的局势中,守住这江山的根本,让这片土地上的子民,能够安居乐业。
夜色如墨,星河璀璨,李烨缓缓收回目光,转身走下摘星楼,他的身影,在宫灯的映照下,虽显孤寂,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,前路漫漫,挑战犹存,但只要这颗“帝心”未变,这“天下”,便依旧在他手中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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