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啸日极
天穹低垂,如一块巨大无边的铅板,沉沉压向大地尽头,凛冽寒风自北方荒原深处呼啸而来,卷起黄沙与枯草的碎末,发出呜咽般的低吼,刮过旅人脸上,如同无数冰冷的刀锋切割着皮肉,唯有这亘古不变的朔风,似乎才能穿透这死寂的苍茫,在亘古荒原之上留下一点微弱而执拗的回响。
在这风沙肆虐、万物喑哑的荒芜尽头,矗立着一个孤绝的身影,他身披一袭早已褪尽颜色的陈旧斗篷,在狂风中猎猎作响,如同残破的旗帜,在无边的绝望中倔强地招展,他便是凌云子,一个名字早已湮没在时光尘埃深处,唯剩手中一柄长剑,依旧在岁月的磨砺下闪烁着幽冷而坚韧的光芒,他双目如鹰隼般锐利,穿透风沙,凝视着地平线上那一点模糊的光晕——传说中,那是日极之所,是太阳沉没、世界终结的边缘。
凌云子背负长剑,一步一步,踏着坚硬冰冷的冻土前行,每一步落下,脚下的大地都发出轻微的呻吟,仿佛不堪重负,风沙愈发猛烈,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,试图将他推回,将他吞噬,他咬紧牙关,将身体压得低低的,与狂风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惨烈的角力,他的斗篷被撕裂,露出里面磨损严重的粗布衣衫,皮肤被风沙打得生疼,嘴角渗出一丝血迹,又被寒风迅速冻结成冰凌,但他没有停下,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那遥远的地平线,那里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,吸引着他,召唤着他。
不知走了多久,或许是一日,或许是一年,时间在这片荒芜之地早已失去了意义,终于,他踏上了那片传说中的土地——日极之境。
这里没有想象中的烈焰焚烧,也没有末日般的崩塌,只有一片死寂,一种比荒原深处更深沉、更纯粹的死寂,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,仿佛一块凝固的淤血,太阳,那颗哺育万物的火球,此刻正悬挂在西方的地平线上,它不再炽热,不再耀眼,只剩下一点暗淡的、如同余烬般的红光,散发着即将熄灭前的微弱温暖,大地寸草不生,岩石呈现出一种焦黑的颜色,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烤了千万年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硫磺味,吸入肺中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凌云子停下脚步,缓缓抬起头,望向那轮即将沉没的夕阳,他的脸上没有震惊,没有恐惧,只有一片如水的平静,以及深藏于平静之下的,如火山般压抑的炽热,他缓缓解下背后的长剑,那柄剑身狭长、古朴无华的铁剑,在暗紫色的天光下,却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,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嗡鸣,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唤醒的鼻息。
他伸出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,轻轻抚过剑身,感受着那熟悉的冰凉与坚硬,这柄剑,伴随他一生,斩断过无数强敌,也守护过许多弱小,它见过血,见过泪,见过人性的光辉与丑恶,他要在这世界的尽头,为这柄剑,也为他自己,奏响最后的绝响。
“剑,亦有道。”凌云子的声音沙哑而低沉,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,在这片死寂的空间中回荡,“道之极,便是日之极,吾便以吾之剑,求剑之极,亦求心之极!”
话音未落,他身形骤然一动,如同离弦之箭,向着那轮夕阳冲去!他的速度越来越快,卷起地上的尘埃,整个人与手中的剑仿佛融为一体,化作一道撕裂苍穹的流光!
“嗷——”
一声震天动地的剑啸,猛然自铁剑之中爆发!那啸声,初时如同龙吟九天,清越激昂,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;继而如同虎啸山林,雄浑霸道,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;却化作了万马奔腾,千军怒吼,汇聚了毕生修为、毕生信念、毕生不甘与不屈的磅礴气势!这剑啸,仿佛要刺破那暗紫色的天穹,要将那即将沉沦的太阳重新唤起,要在这一刻,留下永恒不灭的印记!
剑光如匹练,横贯天际,凌云子的身影在剑光中时隐时现,他的每一个动作,都蕴含着天地至理,都达到了人力所能企及的巅峰,刺、撩、抹、带、崩、点……剑招层出不穷,却又浑然一体,仿佛源自天地之初,自然而成,他的眼中,倒映着那轮夕阳,也倒映着自己的一生过往,爱恨情仇,生离死别,荣耀与屈辱,执着与放下……一切都在这一刻,随着剑啸,尽数融入了这一剑之中。
剑光越来越盛,越来越亮,甚至盖过了夕阳最后的光芒,整个日极之境,都被这璀璨的剑光照亮,仿佛白昼重现,风停了,沙静了,连那轮夕阳似乎也被这股绝强的剑意所震慑,停下了下沉的脚步,在空中微微颤动。
终于,在剑啸达到顶峰的刹那,凌云子手中的铁剑,带着他全部的生命与意志,狠狠刺向了那轮即将沉沦的太阳!
“轰——!”
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,只有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轻响,剑尖触碰到夕阳表面的刹那,那暗淡的红光猛然一盛,随即,如同镜面破碎般,寸寸裂开,一道比之前所有光芒都要耀眼、都要温暖的光线,从裂缝中迸射而出,瞬间照亮了整个天地,也照亮了凌云子那张平静而满足的脸庞。
剑啸,戛然而止。
凌云子手中的铁剑,从中断裂,化作一缕铁屑,随风飘散,他的身体,也在这一刻,失去了所有力量,缓缓倒了下去,他的目光,始终望着那道从破碎夕阳中透出的光芒,嘴角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。
他的生命,结束了,但他的剑啸,却在这一刻,穿越了时空的阻隔,永远地回荡在了日极之境,回荡在了天地之间,成为了一个不朽的传说,那是属于勇者的绝唱,那是属于剑者的极致,那是生命在终结之时,奏响的最华美的乐章。
风,再次起,卷起地上的尘埃,也带走了凌云子的身体,但那道曾经照亮日极之光,却仿佛永远地留在了人们的心中,而那声响彻云霄的剑啸,也化作了荒原上永不消逝的风声,在每一个追寻极致的灵魂耳边,轻轻诉说着关于勇气、执着与永恒的故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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