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剑斩风凌》

剑斩风凌

《剑斩风凌》

霜刃出鞘，如一道撕裂寒幕的闪电，倏然划破黄昏的沉寂，风凌子枯瘦的身影在漫天翻涌的雪沫中伫立，那袭洗得发白的道袍被狂风撕扯猎猎作响，宛如一面招摇的残破战旗，他深陷的眼窝里，两点浑浊的光芒却亮得骇人，死死攫住远处雪坡上那个挺直的背影——那是他唯一的弟子,凌风。

“凌风！”风凌子的声音被风扯得破碎，却又带着一股金属摩擦般的尖利，“你敢违逆师门？今日便要取你这不祥孽障的性命！”

回应他的，只有风雪更凄厉的呼啸，凌风并未转身，他只是缓缓抬起手，握住了腰间的剑柄，那柄剑古拙无华，甚至连剑鞘都布满细密的裂纹，却在出鞘的刹那，迸发出清冷如月华的光晕,竟将身周簌簌飘落的雪花都映照得晶莹剔透。

“师父，”凌风的声音不大，却奇异地穿透了风雪，清晰无比，“弟子手中之剑，只为斩断迷障，守护心中清明，它从不沾染无辜之血，更不会指向……至亲之人。”他终于转过身，年轻的面容在寒风中如石刻般冷峻，唯有那双眼睛深处,翻涌着难以言说的痛楚与决绝。

风凌子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，仿佛被“至亲”二字狠狠刺中了心脉，他枯瘦的身躯猛地前倾，脚下积雪如受惊的兽群般向两侧炸开，那柄常年不离身的拂尘，此刻竟化作了噬人的凶器，尘丝在劲风中绷得笔直，每一根末端都闪烁着淬了剧毒的幽蓝寒芒，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,直刺凌风心口！

“好个‘至亲’！老夫便先取你性命，再屠尽你那凡尘俗世的所谓亲人！”风凌子状若疯魔，尘影如毒蛇吐信,狠辣刁钻。

剑光骤然大盛！凌风不退反进，手中古剑仿佛活了过来，划出一道道玄奥莫测的轨迹，那不是大开大合的劈砍，而是精妙绝伦的卸、引、截、封，叮叮叮！一连串密集如骤雨打芭蕉的脆响炸开，幽蓝的毒芒被精准地引向一旁，狠狠钉入远处的冰崖，留下一个个冒着黑烟的深孔，每一次碰撞，凌风的手臂都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，师父那含恨的一击，裹挟着毕生修为的狂暴之力,几乎要将他的臂骨震碎。

“师父！”凌风咬牙嘶吼，剑势陡然一变，由守转攻，古剑不再仅仅是格挡，而是带着一种悲怆的锐气，主动迎向那狂舞的尘尾，剑尖所指，正是风凌子因旧伤而微微佝偻的左肩——那是他多年前为救凌风留下的唯一旧痕！

风凌子瞳孔骤缩，拂尘攻势一滞，他看到了剑尖那一点寒星，看到了弟子眼中翻涌的痛苦与哀求，更看到了那剑光深处，映照出的自己那张因偏执而扭曲的面孔，他一生痴迷剑道，视天地为敌，将门规奉为圭臬，却最终在“守护”的歧路上越走越远，亲手将守护的利刃,刺向了最想守护的人。

“嗤啦！”一声裂帛之响，凌风的剑终究没能刺中旧痕，却在拂尘的极限反击下，堪堪擦过风凌子的右臂，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瞬间绽开，殷红的鲜血在素白的道袍上洇开,刺目惊心。

几乎同时，凌风也闷哼一声，被拂尘末端扫中后背，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，重重摔在雪地里,呛出一口鲜血。

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骤然停歇了，天地间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和血液滴落在雪地上的细微声响，风凌子踉跄后退一步，看着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，又看着远处倒在雪地里、挣扎着想要爬起的弟子，浑浊的眼泪混着血水,从那张枯槁的脸上无声滑落。

“为……为何不杀我？”他声音嘶哑,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。

凌强挣扎着撑起身体，咳着血，抬起头，目光却越过风凌子，望向风雪尽头那片被暮色染成昏黄的村落炊烟，他的眼神不再冰冷,而是充满了疲惫与一种近乎悲悯的澄澈。

“师父，”凌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，如同冰层下流淌的溪水，“弟子手中之剑，名为‘破妄’，今日斩断的，是您心中的迷障，也是我执念的枷锁，剑有锋，亦有止，斩风凌，非斩其人，乃斩其执念迷障耳，弟子所学，非为杀戮，乃为守护——守护心中那片不容玷污的清明天地，守护……那些值得守护的烟火人间。”

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古剑，剑尖斜指地面，血珠顺着剑脊滑落，滴入脚下的积雪，瞬间消融，那清冷的剑光，在暮色与血色交织的光影中，竟显得如此温润,仿佛有生命般轻轻颤动。

风凌子呆立当场，臂上的剧痛仿佛也消失了，他看着弟子脸上那道被寒风割裂的血痕，看着他眼中那份超越师门、超越仇恨的悲悯与坚定，再看向那柄沾着师徒二人鲜血、却依旧散发着守护之光的古剑，一生执拗追求的“剑道至高”，在这一刻，被弟子手中这柄“破妄”之剑,劈得粉碎。

他猛地仰天发出一声长啸，那啸声不再疯狂，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解脱，如同受伤孤狼的哀鸣，在空旷的雪谷中久久回荡，啸声过后，他踉跄着走向凌风，伸出那只曾挥动拂尘的手，颤抖着，却最终没有落下,只是轻轻按在了凌风受伤的肩上。

风雪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落，温柔地覆盖着地上两道长长的血迹，也覆盖着那柄静静躺在雪地中的古剑，剑锋上的寒光敛去，仿佛融入了这片被净化的天地，风凌子佝偻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中，显得前所未有的渺小,却又透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。

凌风没有推开师父的手，他只是闭上眼，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，融化成温热的水痕，手中的剑，依旧斜指地面，剑尖微微颤动，仿佛在回应着这片重归寂静的雪原，回应着那斩断迷障、守护清明的誓言。

剑光虽冷，其心至暖，风雪凌厉，终有止时，那柄古剑斩落的，何止是风雪迷障？更是人心深处，那道名为“执念”的、最深的伤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