蓬莱仙君
云海浩渺如沸,波涛翻涌不休,一座仙山浮沉其中,如遗世独立的巨大翡翠,世人唤作蓬莱,而山巅那座云雾缭绕的殿宇深处,端坐的正是蓬莱仙君,仙君眉目清俊如画,神情却似万年不变的寒玉,不沾半点尘世烟火,他掌管着仙界的秩序,更守护着凡人心中那点虚无缥缈的“长生”念想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静观云卷云舒,看尽沧海桑田。
仙君的殿宇,是时间凝滞的所在,梁柱上雕琢的祥云瑞兽,千年过去仍栩栩如生,未曾沾染半分尘埃;殿前的古松虬枝盘曲,针叶翠绿欲滴,竟也寻不出一丝岁月侵蚀的痕迹,仙君端坐于高大的玉座之上,周身气息清冷如霜,仿佛亘古的寒冰,凡人若能得见仙君一面,便是毕生修行之幸,只消一眼,便足以令其魂牵梦萦,以为那便是永恒的模样,仙君的目光却极少真正停留在凡俗之物上,他更像是穿透了这殿宇,穿透了蓬莱仙山,凝视着某个凡人无法理解的、更为浩渺的虚空。
仙君的职责,便是守护那份“长生”的虚妄,凡间帝王将相,富甲豪绅,无不汲汲于长生之术,炼丹采药,寻仙访道,只求将这转瞬即逝的荣光无限延长,仙君便如一面冰冷的镜子,无声地映照着他们最深的恐惧与执念,他见过多少雄才大略的君王,晚年却因惧怕死亡而变得偏执多疑,最终落得个身死国灭的下场;他见过多少富可敌国的巨贾,散尽家财求取仙缘,最终却只化为黄土一抔,空留一声叹息,仙君从不干预,他只是看着,如同看着一场场注定落幕的戏剧,主角们越是挣扎,落幕时便越是凄凉,他掌管着长生之“念”,却深知长生之“实”于凡人而言,不过是镜花水月,一场更深的囚笼。
那日,仙君正闭目凝神,忽觉心神微动,他缓缓睁开眼,眸中似有星河流转,殿外云雾翻涌,竟隐隐传来凡间战鼓擂动、金戈交击之声,那声音穿透了仙界的宁静,带着浓重的血腥与不甘,直抵仙君的心头,他抬眼望去,只见凡间一处王朝正值末路,城破在即,新君将立,旧主却在城头挥剑自刎,鲜血染红了残阳,仙君看着那纵身一跃的身影,眉间第一次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,那君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眼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,反而是一种解脱,一种对这无尽“长生”执念的挣脱,仙君忽然觉得,那自刎的身影,竟比他殿中万年不变的冰雕,更有几分“活”的气息。
又不知过了多少岁月,仙君的殿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,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,衣衫褴褛,却眼神明亮如星,他并非寻仙问道,亦非求取长生,只是带着一本泛黄的古籍,恭恭敬敬地放在仙君面前的案几上,老者躬身一拜,声音沙哑却坚定:“仙君,此乃《凡人志》,记载了世间万般生死离合,兴衰更替,老朽深知长生虚妄,只愿后人能知,生命之重,在于其有限,在于其过程中的爱与恨、喜与悲,而非那虚无缥缈的永恒。”
仙君沉默地看着那本薄薄的书籍,又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位坦然面对衰老与死亡的老者,他忽然发现,这位凡间老者眼中的清明与通透,竟比他万年不变的仙姿,更接近某种永恒,仙君伸出手,指尖轻轻拂过书页,那粗糙的触感,竟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“真实”,他一直守护着长生之念,却忽略了这念想背后,凡人对生命本身最质朴的热爱与敬畏。
老者离开后,仙君并未立刻翻开那本书,他依旧端坐于玉座之上,只是目光不再投向那虚无的远方,而是落在了殿前那株古松的虬枝上,他第一次注意到,那松针在风中摇曳的姿态,竟充满了如此蓬勃的生机,阳光穿过云层,洒在殿内,竟也带来了几分暖意,仙君缓缓闭上眼,万年不变的寒玉般的心境,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,有陌生的情绪悄然滋生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仙君终于伸出手,轻轻翻开了那本《凡人志》,泛黄的纸页上,那些或悲或喜的故事,那些关于生离死别、爱恨情仇的文字,如同一股清泉,涌入他干涸的心田,他读得入了迷,仿佛看到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绽放,又凋零,他看到了他们为爱痴狂,为家国奋战,为平凡生活而奔波……这些凡人的喜怒哀乐,这些转瞬即逝的烟火,此刻竟比仙界的永恒,更让仙君感到一种莫名的触动与向往。
自那以后,仙君的殿中依旧清冷,却多了一份别样的生机,他依旧掌管着仙界的秩序,守护着凡人对“长生”的念想,只是他的目光中,多了一丝对凡世的好奇与理解,他不再仅仅是旁观者,他开始尝试去理解那些执念背后的渴望,去感受那些短暂生命中的璀璨光芒。
蓬莱仙君依旧端坐于云海仙山,他的传说仍在凡间流传,只是偶尔,有缘人会隐约感觉到,那座仙山深处,传出的不再是亘古不变的冰冷,而似有一丝叹息,一丝释然,或许还有一丝……对人间烟火,悄然升起的温柔向往,他依旧是仙君,却不再是那个只守护虚妄的仙君,他开始明白,真正的永恒,或许并非凝固于时光之中,而是存在于每一个生命全力以赴绽放的瞬间,存在于那些明知会消逝,却依然勇敢去爱的过程里,那本《凡人志》,静静地躺在案几上,成了仙君心中,最珍贵的“长生”之秘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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