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山易主
宫门轰然倾塌,如同朽坏已久的枯木终于折裂,曾经象征无上权力的朱红门扉,如今在熊熊火光中扭曲变形,炽热的火焰贪婪舔舐着门上盘绕的金龙,金漆剥落,露出底下焦黑的木纹,仿佛巨兽在烈焰中哀嚎,浓烟翻滚着,裹挟着呛人的焦糊味,弥漫在昔日威严肃穆的宫道上,新军冰冷的铁蹄踏碎了满地散落的玉圭与残破的玉笏,每一步都像踩在旧王朝的脊梁骨上,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呻吟,御座之上,那曾令万民俯首、令四海臣服的明黄龙袍,如今沾满了尘埃与不知名的污渍,空荡荡地垂落,如同一个巨大的、失却了灵魂的茧,一只乌鸦,不知从何处飞来,落在空置的蟠龙金柱顶端,偏着头,用漆黑的小眼睛冷漠地扫视着这片狼藉与死寂,偶尔发出几声嘶哑的啼鸣,竟成了这巨大废墟里唯一的声音——它才是这易主江山真正的见证者,它才是这破败宫阙无声的占有者。
宫墙之外,同样上演着无声的更迭,青石铺就的御道,曾经只有帝辇的龙纹车轮和官员乌靴的方头能够踏足,如今却布满了乱糟糟的、沾满泥泞的各式脚印,道旁那棵百年老槐,虬曲的枝干曾默默注视过无数王朝更迭的过场,它粗砺的树皮上,被新来的兵卒用刀刻下歪斜的“新主万岁”四个大字,刀痕,渗出淡绿的汁液,像这古老土地无声的泪滴,不远处,一家经营了三代的老字号绸缎庄,曾经只为宫廷和显贵织造云锦霞缎,厚重的大门被粗暴地撞开,五彩的丝线如同被惊散的蝶群,狼藉地散落在地,被泥水和兵靴踩踏得污秽不堪,店主,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,佝偻着背,蹲在门槛的阴影里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被随意践踏的、价值连城的蜀锦云纹,那是他祖辈的心血,也是他对一个时代温润记忆的载体,他颤抖的手伸出去,想触碰,却又猛地缩回,仿佛那冰冷的丝线已灼伤了他的指尖——他守护的锦绣,终究敌不过铁蹄的粗暴。
易主的浪潮,最终席卷至最微小的角落,城东那家临街的馄饨摊,热气氤氲了半条窄巷,是老王头几十年如一日支起的营生,摊位上那口熟悉的、锃亮的大铜锅,今天却空空荡荡,冷锅冷灶,老王头蹲在自家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,烟雾缭绕中,他望着对面那座刚刚换了门庭的绸缎庄,眼神空洞,昨天,几个新来的军爷还在他这里呼啦啦吃了十几碗馄饨,拍着桌子嚷嚷“新朝气象”,临走却只扔下一把叮当作响的铜钱,连个谢字都没有,铜钱落进油腻腻的陶罐,那声音沉闷,不像往日赏银的清脆,倒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他干涸的心湖,他看着那铜罐,又看看空荡荡的摊位,忽然觉得,这锅里的水,无论怎么烧,也再煮不出那份安稳的热气了,他埋下头,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,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,那上面刻着的,不只是岁月,更是一个小民在江山易主时,那点微不足道、却又无比真切的惶惑与失依。
宫阙倾颓,御道蒙尘,老店凋零,小民嗟叹,这便是“江山易主”四个字最沉重的注脚——它从来不是史书上冰冷的姓氏更迭,也非权谋家口中轻巧的“天命所归”,它是宫门焚毁时金漆剥落的脆响,是老槐树皮上渗出的泪滴,是蜀锦云纹被泥水玷污的刺目,更是老王头铜罐里那声沉闷的、砸碎旧日安稳的铜钱落响,每一次“易主”,都是无数生命轨迹的骤然断裂,是无数记忆载体的无声湮灭,那乌鸦的啼鸣,是废墟的回响;那刻下的刀痕,是土地的伤疤;那冷掉的灶火,是人间烟火的叹息,江山易主,从来不是简单的龙椅易姓,而是无数个体命运在宏大叙事下的颠沛流离,是无数家园在历史车轮下的碾为齑粉,唯有那沉默的土地,默默承接住所有的血火与尘埃,在漫长的等待中,重新孕育出新的、带着泪痕的绿芽——它知道,无论主姓如何更迭,这大地之上,生命的轮回与苦难的轮回,从未真正停止。



还没有评论,来说两句吧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