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山易主
紫禁城的琉璃瓦在冬日的惨白阳光下,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冰冷光泽,太和殿前的广场空旷得可怕,昔日黑压压跪拜的朝臣身影早已荡然无存,只余下石板缝隙里枯草瑟瑟发抖,新朝的禁军甲胄鲜明,刀锋映着天光,冷硬地巡行,脚步声在空旷中激起回响,敲打着这座庞大宫殿沉寂的筋骨。
龙椅之上,端坐着新的帝王,他身披玄色十二章纹衮服,金线在肃穆的殿内暗暗流淌,却压不住那目光深处一丝难以磨灭的疲惫,他的视线,穿过殿门高耸的棂格,投向那片被灰白天空笼罩的宫苑,那里,曾经属于另一个姓氏的荣光与血火,如今都化作了脚下冰冷的砖石,一个老太监佝偻着背,悄无声息地跪伏在丹陛之下,捧着一卷明黄的诏书,声音干涩如枯叶摩擦:“陛下,改朝换代的大典……时辰已到。”
年轻的帝王没有立刻回应,他缓缓抬起手,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御座旁冰冷的蟠龙金柱,柱身上,深深刻印着几道狰狞的划痕——那是上一次宫变时,某个绝望的禁军副将留下的最后印记,他的刀锋最终未能触及龙椅,却在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柱体上,留下了永恒的控诉,帝王的手指停在那道最深的划痕上,触感冰凉坚硬,如同无数前尘往事的凝结,江山易主,这四个字,曾是多少野心家枕边的密语,又是多少失败者墓碑上的铭文?它从来不是轻飘飘的四个字,而是用尸山血海、骨肉离散、故国丘墟垒砌而成的残酷阶梯。
他的目光掠过殿外,一群被驱赶至此的前朝宫女,正跪在冰冷的汉白玉阶下,穿着不合时宜的旧时宫装,颜色黯淡,如同褪色的蝶翼,她们瑟缩着,头颅深深埋下,不敢抬眼,为首的老宫女,脊背挺得笔直,却难掩那深深刻在眉宇间的沧桑,她曾是前朝皇后的贴身侍女,亲眼目睹了那场熊熊烈火如何吞噬了象征权力的凤仪宫,也吞噬了主子最后绝望的呼喊,她们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,不知将飘落何处,帝王看着她们,眼神复杂难明,那里面没有胜利者的倨傲,也没有刻意的怜悯,只有一种巨大的、沉甸甸的虚无感,这江山易主,于他而言,是登临绝顶的荣耀;于她们,却是整个世界的崩塌。
“陛下……”老太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。
帝王收回目光,缓缓站起身,玄色的衣袍拂过龙椅的雕花扶手,发出轻微的摩擦声,他走到丹陛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阶下那些前朝的旧人,风从殿门处灌入,卷起他宽大的衣袖,也吹乱了老宫女花白的鬓角,他沉默了片刻,殿内落针可闻,只有新军铠甲偶尔的轻响。
“传旨,”帝王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宇的寂静,“前朝宫女,愿留者,悉数发往浣衣局;不愿留者……赐银遣散,各寻生路吧。”
老太监猛地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惊愕,随即迅速低下头:“奴才遵旨。”他展开诏书,用一种近乎悲怆的语调宣读下去,那些跪伏的前朝宫女们,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,随即爆发出压抑的、破碎的啜泣声,有人抬起头,浑浊的目光望向丹陛上那年轻而威严的身影,嘴唇翕动,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。
年轻的帝王没有再看她们,他转过身,重新面向那扇通往广阔天地的殿门,阳光似乎更盛了一些,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,他缓缓抬起手,仿佛要触摸那片虚空,又仿佛要握住什么,江山易主,这柄染血的权杖,终究是落在了他的手中,当他目光扫过龙椅旁那道深刻的刀痕,扫过阶下那群如浮萍般无依的旧人,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,如同深宫的寒雾,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,沁入骨髓。
这至高无上的御座之下,埋葬着多少未竟的野心、破碎的盟约、无声的哀哭?他轻轻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或许,所谓“易主”,从来不是结束,而是一场更宏大、更无声的吞噬的开始,他站在权力的巅峰,脚下却是无数枯骨堆砌的深渊,而深渊的尽头,依旧是永无止境的寒风,殿外的风更大了,卷起地上的尘土,打着旋儿,在空旷的广场上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



还没有评论,来说两句吧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