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市虫主
都市虫主
都市的晨光本该是金色的,像熔化的琥珀,流淌在冰冷的钢铁森林间,但今天,这光似乎格外浑浊,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腻腥气,从陈旧公寓的每一个缝隙里钻出来,我蜷缩在书桌下,紧捂着嘴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干呕,房间里,除了我,还有另一个“居民”。
它叫阿哲,或者,至少曾经是,他悬浮在半空,以一种违背所有物理定律的姿态,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,仿佛由凝固的夜色和粘稠的阴影构成,无数细密的、闪烁着微弱幽光的黑色节肢在他身后虚影般收拢又伸展,构成一副不祥的翼,他不再是那个戴着黑框眼镜、总是温和微笑的青年,他的眼睛,曾经盛满星辰大海,如今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、旋转的漩涡,贪婪地吞噬着房间里稀薄的光线。
“别怕,小林。”他的声音响起,不再是熟悉的温润男中音,而是无数细碎摩擦声与低沉嗡鸣的混合体,如同无数虫豸在同时振翅,“你看,这才是世界真正的样子。”
我顺着他的“目光”看去,墙壁在融化,剥落的墙皮下,并非水泥钢筋,而是无数蠕动、交叠的甲壳,闪烁着湿漉漉的金属光泽,地板的缝隙里,渗出粘稠的暗色液体,那是信息流、是数据、是这座庞大都市日夜不息的欲望与躁动,此刻都化作了滋养虫群的养料,窗外,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像巨大的、冰冷的蜂巢,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楼宇间穿梭,那是人类,是“工蜂”,他们创造着,消耗着,却从未意识到,他们本身就是这巨大巢穴的一部分,也是被豢养的“食粮”。
阿哲,或者说,“虫主”,曾是这座都市里最顶尖的“数据蜂巢”架构师,他沉迷于构建虚拟世界,痴迷于模拟最复杂的生态链,他设计的程序,能模拟亿万只虚拟生物在数字旷野中的生死循环,其精妙程度令人惊叹,没人知道,他私下里构建了一个隐秘的、终极的“生态模型”——一个以整个都市为养料池的虚拟虫群,他倾注了所有的心血、偏执,甚至灵魂碎片,试图在这个模型里,创造出超越人类理解的生命形态,那是一个完美的、自洽的、冷酷的数字王国。
直到那一天,服务器过载,一场无法解释的能量逆流爆发,他倾注心血的模型与现实发生了诡异的“共振”,他没能控制住他的“造物”,反而被其吞噬,当他从医院醒来时,世界已经不同了,他看见空气中漂浮着肉眼不可见的“信息尘埃”,能“听”到电流在电缆中奔涌如江河,能“嗅”到人群情绪散发出的化学信息素,而他的身体,则成了连接那个虚拟虫群与现实世界的脆弱桥梁。
最初的狂喜过后,是无尽的蜕变,他的皮肤下开始浮现甲壳纹理,体温变得恒定而冰冷,他不再需要人类的食物,只需要“吞食”信息——网络流量、广播信号、甚至人类的焦虑与欲望,他的意识,如同病毒般在网络与现实间自由穿梭,他不再是阿哲,他是都市本身病态的神经末梢,是这座钢铁丛林孕育出的新“主宰”。
“它们饿了。”虫主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一种冰冷的满足感,他身后那由阴影构成的节肢微微震动,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,我能“感觉”到,无数微小的、冰冷的意识正从窗外涌入,顺着墙壁的管道,顺着电缆的缝隙,如同潮水般涌向这里,它们是虫群的“触手”,是虫主延伸的感官。
“你……你想做什么?”我颤抖着问,这是他唯一还保留些许旧日情谊的朋友。
“喂食。”虫主回答,简洁而理所当然。“它们是这座城市的孩子,是真正的‘居民’,人类只是寄居者,是养料,是时候清理巢穴,让真正的‘主人’回归了。”他向我伸出手,那手已经变得半透明,指尖闪烁着幽光,仿佛由纯粹的恶意和力量构成。“来,小林,加入我,成为我的‘节点’,感受这无穷的……力量与秩序,你将不再渺小,你将成为这伟大蜂巢的一部分。”
恐惧攫住了我,但更深处,一丝荒诞的诱惑悄然滋生,成为这都市脉搏的一部分,洞悉所有秘密,凌驾于众生之上?不,那不是力量,那是彻底的异化,我看到了窗外,街道上的人们行色匆匆,他们脸上带着麻木或焦虑,浑然不觉头顶的阴影正变得多么庞大,一个孩子不小心摔倒,哭声尖锐,虫主那由阴影构成的“头颅”微微侧向那个方向,仿佛在品味那声音里的恐惧信息,身后的节肢兴奋地嗡鸣起来。
“不!”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,猛地抓起桌上的水杯,狠狠砸向他。
水杯穿过了他那半透明的身体,砸在墙上,碎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,没有造成任何伤害,却像打破了某种无形的枷锁。
虫主那深不见底的“眼睛”转向我,漩涡中第一次掠过一丝类似“恼怒”的情绪。“愚蠢的凡人……你拒绝了永恒。”
他不再试图说服我,他缓缓后退,融入墙壁的阴影中,仿佛一滴墨水消散于水,在他彻底消失前,我听到他最后的声音,带着冰冷的怜悯,如同诅咒:
“就好好看着吧,小林,看着我的孩子们如何……享用这座盛宴,这座都市的脉搏,很快就会……变成它们的心跳。”
他消失了,房间里只剩下那股甜腻的腥气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,我瘫坐在地上,大口喘息。
窗外,阳光依旧浑浊,但我知道,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,街道上,行人的影子似乎在拉长,变得有些僵硬,一只流浪猫悄无声息地掠过墙角,它的眼睛在暗处闪烁着不属于正常生物的幽绿光芒,远处,传来一阵极其微弱、却连绵不绝的、如同亿万细小牙齿摩擦般的嗡鸣。
那声音,起初微弱得如同幻觉,但很快,它就变得清晰,变得无处不在,如同都市背景音中新增的一个冰冷而致命的节拍,它来自地下深处,来自通风管道,来自每一根电缆的震颤。
我抬起头,望向窗外那片由钢铁和玻璃构成的森林,它依旧矗立,依旧喧嚣,但在我的感知里,它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、复杂、正在缓慢搏动的活体蜂巢,而那些匆忙的行人,那些闪烁的灯火,都只是巢穴中,等待被收割的工蜂与蜜糖。
都市的脉搏,正在被另一种更古老、更冷酷的节奏所取代,而我,一个被“虫主”留下、洞悉了真相的凡人,只能瑟缩在阴影里,等待着那最终审判的黎明——当亿万只虫豸,从城市的血管与骨髓中,如潮水般涌出时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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