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山易主
深宫的檐角兽吻,在黄昏里默默凝望着最后一缕残阳,如血般涂抹在琉璃瓦上,映照着宫墙内里无声的衰微,帝王身侧,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臣佝偻着身子,手中紧攥着象征权柄的玉笏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仿佛要将这最后一点支撑攥入骨髓,宫门之外,隐约可闻人声如潮水般翻涌,越来越响,越来越近,像沉闷的雷,在古老的宫阙上空滚动——那雷声里裹挟着铁与火的气息,裹挟着新主不容置疑的意志,正不可阻挡地漫卷而来。
这深宫曾几何时,也是另一场“易主”的见证,彼时,当新君的铁骑踏破旧都的城门,烈焰舔舐着宫室巍峨的檐角,浓烟蔽日,火光映红了半壁天空,宫娥们凄厉的哭喊与兵卒粗暴的呼喝声混杂一处,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,老皇帝被强行拖离龙椅,那象征至高无上的冠冕跌落在地,滚落尘埃,金玉镶嵌的流苏在烟尘中无力地摇晃,如同一个王朝最后的、凄楚的回眸,他枯槁的手指徒劳地抓向冰冷的地面,却只抓起一把冰冷的灰烬——那灰烬里,曾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燃尽生命,只为守护这方寸“不易”的江山。
可江山何曾真正“不易”?史册的册页被无形的巨手哗哗翻过,每一页都浸透着血色与叹息,阿房宫的熊熊烈火,焚尽了暴秦的奢靡与暴戾,也焚尽了六国百姓积压的怨愤;长安城的巍峨宫墙,最终未能阻挡安禄山叛军的铁蹄,那金碧辉煌的盛唐气象,在渔阳鼙鼓声中轰然倾颓;汴京的繁华梦碎于金人的马蹄之下,徽钦二帝被掳北去,那“靖康之耻”的烙印,深深灼痛了整个民族的记忆,所谓“易主”,从来不是简单的冠冕更迭,而是无数枯骨堆叠而成的阶梯,踏着前朝的废墟与血泪,新主方能登上那高悬的宝座,每一顶新皇冠的铸成,背后都流淌着旧日君王与臣子们无言的悲怆与绝望。
宫门终于被撞开了,沉重的巨响如同垂死的呻吟,新君的甲胄在火光中闪着冷冽的寒光,像一座移动的山岳,一步步踏入这象征旧日荣光的殿堂,他无视地上散落的珠玉,无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旧臣,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空旷的大殿,最终定格在那张曾承载无数梦想与罪孽的龙椅之上,他缓缓抬步,踏上冰冷的玉阶,每一步都踏在旧王朝的脊梁上,龙椅上覆盖的织金锦缎,已被前朝末代皇帝绝望的泪水浸透,如今又被新主落座时带进的尘土与寒气覆盖,他端坐其上,俯视阶下匍匐的身影,那眼神里没有胜利的狂喜,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空洞,仿佛这至高无上的位置,本就是一座用无数枯骨垒砌的冰冷祭坛。
江山易主,王旗更迭,如同亘古不息的潮汐,潮水退去,只留下满目疮痍的滩涂,和散落在沙砾中的、无人辨识的残片,那深宫檐角的兽吻,依旧在风中沉默地凝望,仿佛在问:当新主也垂垂老矣,当新的铁蹄再次叩响宫门,这循环往复的悲剧,又将在何时才能真正落幕?龙椅上的人或许永远无法回答,因为那答案,早已被埋葬在每一次“易主”的滚滚烟尘之下,成为历史最沉重、也最无解的注脚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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