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山半壁
江山半壁
那一年秋风卷着铁锈与尘土的味道,沉甸甸地灌入肺腑,他踉跄着踏出金陵的城门,身后是烽烟吞噬的半壁江山,如泼翻的浓墨在残阳下凝固,沉重得让人窒息,城楼上飘摇的旗帜已被熏得焦黑,几处墙垣塌陷,裸露着焦黑的筋骨,如同帝国残喘的伤口,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瓦砾遍布的驿道上,身后只余下半截残破的龙旗在风中呜咽作响,如垂死者最后一声不甘的叹息,金陵城那半壁残破的江山,连同半壁被烽火熏染的天空,都沉沉地压在他单薄的肩上,几乎要将脊梁碾断。
流徙途中,暮色四合,他蜷缩在破败古寺的角落,寒风穿过窗棂的裂隙,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扎入骨髓,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旧袍,指尖触到内里微凉的硬物——是半枚玉玺,残损的边缘硌着掌心,那冰冷的触感竟比这寒夜更刺骨,玉玺尚存半枚,江山却已失半壁,他想起金銮殿上烛火通明的夜晚,群臣山呼万岁,那时满殿的光辉似乎能照亮整个寰宇,而今只剩这半枚残玉,在黑暗中幽幽地泛着微光,如同一个巨大嘲讽的注脚,无声地提醒着他那场盛大而仓促的溃败。
船至中流,骤雨忽至,豆大的雨点噼啪砸在船篷上,奏出一片混乱而绝望的鼓点,他立于船头,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脸颊,混合着不知何时滑落的温热液体,江水浑浊汹涌,如一条狂怒的巨龙翻腾不休,仿佛要将这残破的半壁江山彻底吞没,他仰天望去,乌云低垂,电光撕裂天幕,刹那间照亮了他手中紧攥的半枚玉玺,那残缺的轮廓在电光中闪烁不定,像一只不肯闭合的眼睛,冷冷地注视着他——这江山半壁的囚徒与守墓人。
多年后,一个寻常的午后,阳光穿过庭院老槐树的枝叶,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他已鬓发如霜,正静静擦拭着案几上那枚完整的玉玺——那是他用半生血泪与残阳余烬,从另一双手中艰难赢回的另一半,阳光落在温润的玉质上,折射出柔和而坚定的光芒,仿佛能驱散所有过往的阴霾,他抬起头,望向窗外庭院中那方被槐树浓荫温柔覆盖的天空,澄澈得如一块无瑕的碧玉,他终于明白,真正的江山半壁,从不囿于版图疆界的得失,它更在人心所向,在那些于废墟之上重燃的星火,在风雨飘摇中未曾低头的脊梁,在历史长河里每一次对完整与尊严的倔强追寻——这半壁,便已是支撑整个民族精神大厦的擎天之柱。
江山半壁,撑起的何止是破碎的山河?那是文明在倾颓之际,以血肉为梁、以脊骨为椽,硬生生撑起的一片精神穹庐——它让无数后来者得以在其下喘息、生息,并最终望见完整河山的日出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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