义母吐息
薄暮低垂,檐下雨水连绵不绝,敲打在青石板上,声声碎玉般,又冷又硬,我蜷缩在床榻一角,寒气如同无数细针,从破旧的被褥缝隙里钻进来,刺入骨髓,高热烧得我意识模糊,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,就在这时,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,一个身影裹挟着门外微凉的湿气走了进来。
是义母,她走到床边,并未立刻靠近,只是静静地看着我,昏黄的油灯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,勾勒出她眼角细密的纹路,那双眼睛里,没有寻常人家面对病弱孩童的厌烦或怜悯,只有一种近乎沉静的关切,她伸出手,探了探我的额头,眉心微蹙,随即转身,走到角落那只老旧的泥炉旁,泥炉里燃着微弱的炭火,上面坐着一小锅水,正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。
她拿起一块深褐色的老姜,用刀背一下下拍松,然后投入锅中,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,里面是几片晒干的紫苏叶,她将紫苏叶也撒入水中,一股混合着辛辣与清香的奇特气息,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小的房间,那气息并不算浓郁,却仿佛有生命般,带着一股温润的力量,驱散了部分屋内的阴冷与潮湿。
水很快滚开了,义母将滚烫的汤药倒入粗瓷碗中,小心地端到床边,她的动作很稳,没有一丝晃动,她扶起我,让我靠在她怀里,她的身体很瘦,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暖意,她用汤匙舀起一点药汁,轻轻吹了吹,然后递到我的嘴边,那药汁是深褐色的,散发着浓烈的姜味和紫苏的清香,苦涩的气息直冲鼻腔。
我下意识地别开头,抗拒着这苦涩。“乖,喝了病才好。”义母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,她没有强迫,只是耐心地吹着,又舀起一小勺,再次递来,我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拒绝的关怀,终于张开嘴,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,刺激得我几乎要吐出来,但义母总是及时地递过一小勺温水,冲淡那份苦涩。
她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喂我,直到碗里的药汁见了底,我重新躺下,高热带来的眩晕感似乎减轻了一些,身体也暖和了起来,义母替我掖好被角,然后坐在床边,用她那粗糙却温暖的手掌,轻轻覆在我的额头上,一下一下地抚摸着,她的呼吸很轻,很平稳,温热的吐息拂过我的额头,像一阵和煦的春风,带着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清香,一点点渗透进我滚烫的皮肤,安抚着我躁动不安的灵魂。
那气息,混合着药香、炉火的微温,以及义母身上特有的、仿佛阳光晒过棉被般的味道,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,我的眼皮越来越沉,意识逐渐模糊,但在陷入沉睡之前,那温热的吐息,那掌心的温度,那混合着药香与母性的气息,深深烙印在了我的记忆里。
后来,我渐渐长大,也经历过许多风雨坎坷,每当疲惫、受伤、感到绝望的时候,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个雨夜的片段,浮现出义母那双温柔的眼睛,和她拂过我额头的温热吐息,那气息,仿佛是她无声的叮咛,是她永不褪色的关爱,是我在冰冷世界里最温暖的依靠。
义母的吐息,没有华丽的辞藻,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,它只是一种最本能的、源自母性的关怀,它像一盏微弱的灯,在我最黑暗的时候照亮前路;它像一股暖流,在我最寒冷的时候温暖心房,它告诉我,无论身在何方,总有一份牵挂,一份温暖,在某个角落默默守候,这份情谊,厚重如山,也细腻如丝,伴随着我,走过人生的春夏秋冬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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